隨著科技的進步如藉Internet可將世界收納於股掌之中,風馳電掣的高鐵也縮短了昔日遙遠兩地的路程。在現代醫療的氛圍中,人們身處在前所未有的摩登醫療設備,比如重粒子、質子或標靶治療等,彷彿人生病了,藥到病除,忍一忍也就過去。
然而,在這樣先進科技洗禮下的我們,若遇上當積極治療達到協助的極限,無可迴避地又走回「生老病死」--人生必經的歷程之中,就如同習慣坐高鐵的人,沒得選擇被困在尖峰時刻市區動彈不得的車陣中是揮之不去的夢魘。
若醫療的協助以無法再阻止病情惡化,病人與家屬再高昂的鬥志似乎成就不了什麼事時,他們還能做什麼呢?通常醫療團隊會開始與病人與家屬討論是否要簽署不積極急救的同意書?在病人與家屬考量此等看重生命的品質還是壽命的長短的決策歷程涉及與下列因素有關:(1) 病人對自己人生旅途的盡頭接受之程度;(2)家人對親人即將逝去的態度;(3) 病人與家屬之間如何做好的道別; (4) 家屬如何面對失去至親之後的生活。藉由以下王 先生的例子我們可以更具體討論其中的意涵。
然而,王 先生的檢查結果卻是罹患食道癌。在手術中,醫生更發現癌細胞已從食道擴散到胃,甚至三分之一的胃都需要被切除。好在王 先生及王 太太都是非常主動積極的人。即使在面對這麼突然的衝擊,他們努力專注在可以搶救的部分而沒有固著於這個疾病的負面或無法控制的部分,通力合作要打贏這場硬仗。
十一個月過後,雖然已比預估的存活率半年更長,但因為治療食道癌之不利的因素 (如:極易營養不良;歐美人士較不常得此癌症,故在藥物的選擇上就受限制),王先生已不再英姿煥發,人瘦成一把骨頭,且因貧血常有暈眩跌倒的危險。到臨終的前幾天,為了讓陷入昏迷的王先生得到較舒適的個人衛生照理,家人將他轉送到安寧病房。
未到最後關頭,雖看不到成功的跡象,王氏夫婦仍可抱持奇蹟依然可能出現而扭轉整個局面的希望。然而,相信自己的健康狀態極佳的人,並不需排斥買健康疾病險,畢竟人也不是金剛不壞之身。王 先生及他的家人可為最自然的發展趨勢做準備。
如何為最自然的發展趨勢做準備?
第一、王 先生能面對人生旅途的盡頭嗎?打從王 先生一開始生病,透過心理專業人員﹙如臨床、諮商心理師或社工師﹚的協助,王 先生、家人及好友都一起來做王 先生生命的經歷做一個整合性的回顧 (life review)。這樣的生命經歷回顧使病人在一連串的失落,仍可以在生命及歷史性的聯繫中產生人生不虛此行的意義感。另一方面,藉此豐富談話的話題而不是老是侷限於病情有否有好的進展上打轉。例如:和王 先生談話時,親友表達他們對王 先生的欣賞、肯定與感謝﹙在職場上的貢獻及對人的影響﹚。藉此也可以讓王 先生談一談他努力付出無論是在物質或精神層面最有成就感的事或是最難忘的榮譽。
大家一起分享曾共度歡樂或美好有意義的時光,讓王 先生也聊一聊他遇過幸運的事。知道他曾遭遇過一些不平的事,也可為他抱屈,藉此讓王 先生談談他有沒有對生活/生命的憧憬與想望仍不得以實現的事。
即使罹癌的過程常令人覺得不斷失去對生命的掌控感,病人仍可保有在所剩的時間中之生活方式的選擇權。如王 先生選擇住在家中,留在自己熟悉環境並和家人有多一點相處的時間。家人就近陪伴與支持提供他對抗病中容易有的像是被遺棄及孤單感覺之安定的力量
第二、親人對死亡的態度將影響治療的決定。像是癌末病人的家屬往往在藥石罔效時仍不放棄積極治療。這些反應不只透露當家屬難以面對親人的別離,不願放手,或是延長親人的壽命似乎可延宕自身面對令人困惑又難以理解的死亡議題。
心理專業人員提供開放的空間讓家人共同對死亡做去負向及去迷思化的討論,藉此讓病人與家屬更冷靜的接受死亡乃是人生必經的旅程,因人都有一死只是時辰未知罷了。如王 太太深愛著先生,不忍心放棄積極治療,但她意識到先生雖然鬥志依然昂揚而生命機能已接近癱瘓狀態。徒讓已病得不成人形的王 先生遭受更多病魔的折騰,現世生命告一段落也是脫離身體的苦痛進入安息的路徑之一。他們的兩位成年的孩子因面對父親的死亡,開始思索生命的意義與死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畢竟,趁健康年輕時對生死之事做些探究,實在不是多餘而是必須的生命教育。
第三、王 先生與妻子和孩子之間做好的道別。以夫妻為例,按人之常情,越美好的關係越希望能永永遠遠。比翼雙飛的愛侶突然發現自己隻身一人時,那種寂寞是讓當事人很難承受的!然而每一回因失落所感到的痛也正反應了這樣的關係曾是何等的重要與珍貴。
誓言共此一生,並不保證夫妻一定能白頭偕老,永浴愛河。若能接受彼此相聚的時間是有限的,反而更加珍惜在一起的時光。與其受困於無謂的憂心成為命運操弄下的無助受害者,不如夫妻集中心力實現心中的想望,共同討論在一起做些什麼。如王 先生就以他尚餘的精力寫下他對妻子的愛與感激,希望這一封封充滿愛意的情書在他走後依然能夠代替他陪伴著妻子。而王 太太也不時握著王 先生的手,或是輕撫他的臉龐,不只讓王 先生感受到她的愛與支持,也將彼此相愛相惜的時光記憶留在手中 (觸覺的記憶)。
不只是親人難以向即將病逝的家人道別,瀕臨死亡的病人也常難以割捨身邊的人。試想一位有擔當且愛妻子的丈夫,情何以堪要卸下保護妻子的責任,讓妻子孑然一身。如果太太此時能體諒先生的不捨與愛,勇敢地答應會帶著他的愛好好地繼續活下去,將安慰先生歉疚的心。
父親無法繼續成為孩子的大能膀臂或在見到孩子成家立業,也是為父的遺憾。孩子們能把握回饋報答父親的時日不多,格外的撥時間與父親相聚,讓父親意識到自己即將不久於人世,但他感受到生命得以傳承而產生的永續感。這樣的親人相聚也為日後留下溫馨的回憶。極溫馨感人的是,在黎明微暈的一線曙光中,王 先生在親人的陪伴下,離開了醫院。此時,王 先生的大兒子看見在西邊天際出現了彩虹,彷彿是上蒼對王 先生離逝給予他家人們的安慰。(對佛教徒的親屬,西方是極樂世界;對基督徒的家屬,彩虹是上帝與人立約不再有大災難的記號。)
第四、王 太太及孩子如何面對喪親之後的生活變動呢?在王氏家族因應過程中,心理專業工作者,不斷地肯定 (validate)他們互相支持的愛意與「盡人事聽天命」的達觀;特別是在面臨無可避免的死亡時,所展現的生命韌性與慧劍斬情絲能放下的大智慧。這樣的認可,不只提醒他們在面對重大衝擊時繼續保有人格整合性,也為下一階段因應逝者也不在的生活世界做鋪陳。
如王 太太不再能聽見王 先生的聲音,有公事問題能向他諮詢,感受他扶住她的纖腰的柔情愛意。她需要有人可以聽她談對 先生的想念,因在口訴的過往故事時,彷彿王 先生也就在他們當中,她和她 先生--生命歷史的重要脈絡又有了聯繫。心理專業工作者發現王 太太曾經歷失去父母,而她都能從當中恢復過來,成為自己內心的父母。因此,在王 先生離世之後,她將能量轉移到疼愛自己的努力上。例如,即便是路癡,王 太太學開車並認路好較有便捷的交通方式。在王 先生去世一年之後,她更是將他們近二十年的房子重新整修以更適合她晚年的生活。
既便是成年了,孩子頓失父親成了孤兒仍是百味雜陳奇怪的心理衝擊。特別是大兒子一下子像是成了一家之主,倍感任務艱辛。好在她的孩子也因母親的示範,學習適應父親以不在的生活。其實,二十多年孩子耳濡目染爸爸的反應與想法,其實他們可以拿捏八九不離十,原來父親已活在他們的心裡面。
在王氏家庭的例子中,我們看到尊嚴地面對死亡並不一定是當時的場景極其平靜安穩,而是人具有完整性格來選擇如何為生命的畫上休止符。在癌末病人與親人接受失愛/親之慟,常使苦難不再拉長,有時反而能夠保留活力、走過痛苦、並發現當中一些說不出的聯繫與令人驚訝重新的獲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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